--- 一纸盖着省人民医院鲜红公章、措辞冰冷的《关于暂停陈墨实习医生资格并接受进一步调查的通知》如同最终的判决书被医务处的干事面无表情地递到了陈墨手中。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安抚的言语只有公事公办的程式化通知。
这一刻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防线也彻底崩塌了。
“暂停实习资格”、“待岗接受调查”——这寥寥数语剥夺的不仅仅是他穿上白大褂、拿起银针、触摸病历的权利更是将他从那个他为之奋斗、视若生命归宿的医学世界里粗暴地驱逐了出来。
他不再是省人民医院中医科的一员他成了一个需要被“调查”、被“审视”、甚至可能被“清理”出去的“问题人员”。
他默默地收拾了自己在医生值班室储物柜里不多的个人物品——几本常用的医书一个跟随他多年的水杯一枚象征着他与王嫣然、李梦瑶友谊的、三人一起在终南山下捡的带有天然云纹的石头。
当他抱着那个小小的纸箱最后一次走出医院那扇熟悉的玻璃大门时午后的阳光刺眼得让他几乎晕眩。
他回头望去门诊大楼里依旧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同事们步履匆匆一切如常仿佛他只是这片繁忙图景中一个被悄然擦去的、无关紧要的像素。
一种被连根拔起的巨大虚无感和剥离感瞬间将他吞没。
回到那间位于老旧居民楼顶层、租金低廉的出租屋陈墨将纸箱随手放在墙角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他的物品而是他碎裂的梦想和尊严。
他拉上那面唯一的、有些破损的窗帘房间顿时陷入一种昏沉沉的、令人窒息的灰暗之中。
他不想看见光光会照亮他此刻的狼狈与失败;他也不想听见外面世界的任何声音那些车水马龙、人声鼎沸都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孤独与落魄。
最初的几天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整日呆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上或是蜷缩在墙角那把唯一的、露出海绵的破旧沙发上。
目光空洞没有任何焦点只是茫然地注视着空气中飘浮的尘埃。
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与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
饥饿感袭来他就机械地泡一碗最便宜的方便面味同嚼蜡地吞咽下去;困意席卷他就和衣倒在床上却往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那两个多月来的点点滴滴。
· 画面一: 终南山太乙观老道长澄澈如水的目光“上善若水夫唯不争……”的谆谆教诲。
那时的他内心是何等的宁静与充盈以为找到了应对世间纷扰的智慧法门。
可现在想来这“不争”在绝对的恶意和权力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 画面二: 技能大赛上他手持银针气定神闲辨识药材引经据典台下是赞许的目光和热烈的掌声。
那一刻的荣耀与自信与此刻墙角那落满灰尘的纸箱形成了多么残酷的对比! · 画面三: 孙小军那张看似“关切”实则充满算计的脸他递过药瓶时那隐藏在眼底的兴奋他在调查组面前那言之凿凿的伪证他躲在权力阴影下那得意的冷笑……每一个细节都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陈墨的神经。
· 画面四: 父母那布满风霜、写满担忧却强作镇定的脸父亲推过来那摞带着泥土气息的零钱母亲那“天塌下来有爹妈”的朴素誓言。
这份沉甸甸的爱此刻却化作了更沉重的枷锁让他因自己的“不争气”而倍感羞愧与痛苦。
· 画面五: 同事们躲避的眼神疏远的身影那些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同学C那赤裸裸的嘲讽……“众叛亲离”这四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具体而深刻。
“是我错了吗?” 一个可怕的声音开始在他内心深处滋生、蔓延。
“是不是我太过固执于那些所谓的中医理论忽略了现代医学的严谨?” “是不是我太过相信‘仁心’的力量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是不是我本质上就是一个不合格的医生所有的赞誉都只是假象这次的‘事故’才暴露了我的真实水平?”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配做一名医生?” 自我怀疑如同最浓稠的墨汁逐渐浸染了他曾经清澈而坚定的信念。
他将自己封闭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不断地反刍着这些负面的念头陷入了一个自我否定、自我攻击的恶性循环。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正在被一点点地掏空生命力在一点点地流逝。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透明玻璃罐里的飞蛾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无论如何冲撞都找不到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他甚至开始回避王嫣然和李梦瑶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信息。
她们关切的问候和鼓励此刻在他听来更像是一种怜悯和负担。
他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如此颓废、如此不堪的一面。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一座被绝望的海水包围、正在缓缓沉没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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